“我真的没想到，”以撒说，“你会这么主动。”
“但是我猜到你肯定会阻止我……让人头痛无比啊。”
以撒并没有回答沈昊苍。她转身走向存放战甲的器具间，默认了沈昊苍跟在她后面。
沈昊苍看着以撒并不算沉稳的脚步，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。不久前，两人曾经大打出手，却在那间地下仓库的对话中道出了双方心中某些不太好解释的想法。
突然间，一个念头出现在沈昊苍的脑中。沈昊苍意识到，自己从前认识以撒。这个女孩，必然不会真的叫以撒，这个名字，不过是个代称。沈昊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想起来的，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肯定认识以撒。
在自己失去的记忆中，他和以撒的关系，大概并不简单。
可是每次一想到这里，脑海中尚且存留的记忆碎片就迎来了断层，沈昊苍再也无法想起更详细的过往。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梦，那个让他疑惑万千的梦。
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，不好好相处可不行啊”
这句话始终缭绕在沈昊苍的脑海中。以撒的身形，她的背影，她的声音，她那似曾相识的面容……在他的记忆中，肯定有她的一席之地。只是，在几年前被莫名其妙的因素影响，被埋葬在潜意识中了。
正思考时，以撒回头看了沈昊苍一眼。意味深长，略带忧伤。倏忽间，沈昊苍回想起了在咖啡馆见到以撒的那一天。对的，那一天，他就觉得，这个少女，有几分眼熟。
……
器具间有着和教堂整体的风格迥然相异的科技感。这间偌大的房间被一扇气密门所掩盖，直接通向广场的地下。无数盏高功率照明灯嵌入天花板，从不同角度向下投射灯光，将阴影驱赶得无处可逃。
无影灯照射之下的器具间，繁杂众多的武器陈列在墙边和金属架旁。
“这里好冷。”
“东城教堂的器具间一直如此，”以撒答道，“配备了全套的液冷管道系统和冷气系统。因为如果气温过高，有些物品的保存会受影响。”
“……我该赞叹你们倒影神谕的科技水平吗？”眼中映着形似枪械和权杖却又不像那么回事的兵器，沈昊苍皱眉道，“这些东西，在平常人眼中看来简直像是黑科技，谁知道这些是怎么用的？”
“对我们来说不是黑科技……创圣之语的效果是可以被受祝者注入结构特殊的物品中的，至于原理以后会有人教你，”以撒耸耸肩，“不过的确，这里的大多数东西，其实我也不懂得使用方法。每个受祝者只要操作好自己有权限使用的辅助武器，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以撒的战甲和她的身高相配，在面具和电子发声器的隐藏之下虽看不出性别，但沈昊苍既然知道了她本身是女孩子，那么即使她穿上这身战甲，给他的印象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。
“我总觉得，你穿上战甲和脱下战甲，完全是两种性格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？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自言自语。”
以撒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沈昊苍。时间不容耽搁，以撒没有多说什么，她转过身去，将双手按在战甲的肩膀上。直立在合金固定架上的战甲立刻活动起来，原本看上去像金属的材质顿时变得软了下来。
“它会自动感应我的状态，检测我的生命体征，从而激发出不同的功能，”以撒将腿甲和胸甲的磁扣全部扣死，“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口中的黑科技？”
“不嫌热吗？”大脑发热似地，沈昊苍突然发问。
以撒又白了沈昊苍一眼：“它的温度机制和这间器具间一样。”
以撒全身都钻进了反射着灯光的黑色战甲。原先的开口立即全部闭合，挂在战甲背后的头盔缓缓升起，开口的形状动态改变，随着角度变化，覆盖了以撒本人的头发、后脑、脸庞，冰冷无表情的面具再度遮蔽了以撒的面容。
“以撒，”曾经令沈昊苍厌烦恼怒的电子音重新响起，“立刻出战。”
……
北山门路并非闹市区，但居住在附近的人有不少。据报告说出现在那里的秽灵已经造成了伤亡，以撒和沈昊苍两人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那边赶去。
注入战甲中的风舞之祝福令以撒的动作灵敏无比，它能够引导以撒更娴熟地操控气流和源自体内的力量。而沈昊苍以白天试炼时的状态唤出自己平静的力量，不被愤怒控制地接受它的触摸，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跟随在飞奔的以撒身后。
“……希望伤亡不要再度扩散。”在大楼的屋顶，以撒观望着目的地，如此说道。
“任务完成之后，造成的反响怎么办？”
“这只秽灵没有借用人类肉体，”以撒解释道，“它以操纵周边事物引发意外的形式造成伤亡……现身的话，就布下失忆矩阵。”
“失忆矩阵？”
以撒没有过多解释，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。她指向前方火光冲天之处，大声道：
“我们没有时间了，秽灵已经引发了火灾！”
消防车赶来之前，以撒和沈昊苍必须赶到目标地点。否则诳论民众，消防战士的伤亡也不可避免。没人可以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，受祝者的使命就在于此。
以撒一跃便上半空。沈昊苍以略微扭曲空间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抬起，向与以撒相同的方向将自己投掷出去。在空中，沈昊苍看到远处发生强烈的爆炸，建材破片与热气流扩散必定造成更多伤亡。
以撒与沈昊苍跳跃于楼宇之间，到达之时，他们降落在惊叫着四散的人群当中。着火的是一家商务旅馆，火焰从三层一直吞噬到六层，地上零星地趴倒着因惊慌失措而跳楼的人的尸体，有一些已经脑浆迸裂。
“……”沈昊苍看着周围混乱的景象，失控的汽车撞向行人的声音令他想起了那只乌云下的野兽。
“集中精神，你能感应到秽灵的存在吗？”
沈昊苍紧闭双眼。他还不懂得如何感应世界背面涌来的事物，但几秒钟后，无需自己过分专注，非人的呻吟声已从火焰深处传来。
“我听见那里传出呻吟……还夹杂着哭嚎和怒吼，不像人类的声音。”
“那就是秽灵的声音，你还在等什么？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沈昊苍再度唤醒了自己的祝福。双手的戒指在发烫，苍蓝的火焰蔓延到全身，沈昊苍顿觉浑身灼热。呻吟声愈发迫近，肉眼不可见之处，沈昊苍感到一股沉闷的压抑在向这里奔涌袭来。
“这是秽灵的气息……我能感觉到它了……”
沈昊苍发觉自己的身边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以撒的身形隐没不见，只有声音暂且停留在他的耳边。
“这是那只秽灵的世界……这不是普通的秽灵，万事小心！”
“黑洞秽灵吗……？”
“你怎么会知道？！”
沈昊苍没有回答，只是接话道：“当心！”
话音刚落，沈昊苍便觉得头痛欲裂。一道比黑暗更黑的黑影掠过他的身边，沈昊苍将火焰聚集在戒指的宝石之上，将那深入骨髓的灼热向黑影投掷而去。
以世界背面的力量对抗世界背面的力量，受祝者的使命应当如此。沈昊苍觉得自己完全做好了准备，他看着那团黑色的混沌在火焰当中扭动，嘴角微微上翘。
秽灵尖叫起来。正如和白鸥一同战斗的时候那样，沈昊苍感觉身边略微亮堂了起来。
静止的街道和静止的火焰。在空气中如触手般扭动的火舌停止了自己的活动，在紫黑色的空间内像一幅三维的画作那样固定在建筑的中央。
脚步声在背后响起，沈昊苍猛然回头，热情之火聚集在手臂上，准备灼烧秽灵的灵魂。但迎面走来的并不是秽灵，而是以撒。
“打败秽灵了吗？”
“没有……暂且没有。看起来它藏在这片空间里，我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它。没有借用人类肉体的秽灵总是这么难对付吗？”
“我从来没说过秽灵难对付，”透过面具，以撒用电子音道，“沈昊苍，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，把它执行到位是你的本分啊。”
“……好吧，好吧。但是，就在这种地方，我们又不知道逃出去的办法，”沈昊苍收起了自己的祝福之力，“以撒，你好歹要和我有个照应吧？”
现在的以撒，不太寻常。
“照应？我给你个建议，沈昊苍，”以撒的电子音变得低沉了些，“在这里，永远不要收回你的祝福之力。”
“永远？”
“永远不要。”
“……”
沈昊苍并未答话，但他觉得以撒越来越怪异了。身着战甲的以撒在他旁边站立，但周边毫无秽灵的影子。那团黑色的混沌在黑暗当中被火焰灼烧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，沈昊苍也无从再追踪。
……不对！
上次同白鸥一起作战的时候，那原本是黑影形态的秽灵，在自己的黑洞结界之中不也没有以原本的样子现身吗？赝品沈昊苍的嘲讽笑容，在心中挥之不去。
“以撒，”沈昊苍问道，“在这种结界中，秽灵应该是什么样子？”
“秽灵当然是……”
以撒没有说完话，就噤声了。电子音合成器沙沙作响，沈昊苍觉得很不自然。以撒开始东张西望，似乎在观望旁边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气氛的事物。
“告诉我，以撒，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，以撒，秽灵应该是什么样子？”
以撒回过头来面对沈昊苍，却只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。她伸出手想要去调整电子发声器，但沈昊苍抓住这个机会再次说道：“以撒，把你的头盔摘掉。”
以撒摇了摇头，再次发出刺耳的电子杂音。
“把战甲脱掉，让我看看你的脸。”
“……”
沈昊苍一记重拳，正巧砸在“以撒”的面门上。这一拳融合了自己的体力和热情之祝福的力量，力道惊人。护面甲在冲击力下凹陷了一小半，那个身体像一袋麦子一般撞跌在公路旁的护栏上。
静止的火焰再度开始燃烧，沈昊苍看到无数个身着战甲的“以撒”从地下冒出，正像那次看到的赝品沈昊苍一样，她们不断发出刺耳的电子杂音，其中不乏轻蔑侮辱沈昊苍的话语。
“沈昊苍，你玷污了你的使命”
“沈昊苍，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”
“沈昊苍，你不敢面对你的情感，不敢面对你曾经珍视的人”
“沈昊苍……”
“沈昊苍…”
沈昊苍的意志在刺耳的声音之下受到了冲击。他手上的火焰燃烧起来，烧尽所有靠近他的活物。他想见到真正的以撒，如果不和她并肩作战的话，这场战斗仅凭自己胜不过去。
因为自己的愤怒情绪已经被压抑在心底，即使扔掉戒指重新唤起，那也是非常痛苦的过程。
“以撒……以撒，你在哪里？”
“以撒？我就是以撒……呼呼呼……”
“你就是以撒？！”
沈昊苍捏住赝品以撒的脖颈，将她的身躯踩碎在脚下。就像塑料盒一样易碎，赝品以撒的血液和内脏飞溅出来，打在沈昊苍的衣衫和脸颊上，散发出一股甜腻的香气。
沈昊苍只觉一阵恶心。
“以撒……”
沈昊苍不自觉地呼唤着那个名字，一群又一群的赝品向沈昊苍袭来。这些赝品的动作僵硬失真，好像劣质电子游戏中建模错误的单位。
但是环绕在身边的声音却唤起了某种遥远的回忆。
曾经珍视的人？不敢面对曾经的情感？沈昊苍疑惑的瞬间，冰冷的金属手套已经划上了他的脸颊。一个赝品以撒在抚摸他的脸颊，温柔而危险。
秽灵的结界之内，痛苦和狂妄的力量如空气一般遍布各处。沈昊苍不记得上次自己是如何打破结界逃离到外界，但是这一次，沈昊苍知道自己肯定无法仅凭自己的力量逃脱。
他刚想要摘下戒指，一个黑色的人影以极其有力的动作荡开了周围成群的赝品，而在那一瞬间，所有赝品的脸和身体都变成了沈昊苍的样子。
“……我的……赝品？”
“沈昊苍！”以撒叫道，“秽灵借用了人类身体，你立刻感应外界，我们要脱离了！”
沈昊苍的神色变得呆滞，突然间，心中好像丧失了什么东西。
“沈昊苍！立刻脱离！！”
以撒举手投足间，好像有着他从前的记忆在共鸣。
“沈昊苍！！”
在自己的赝品的眼神中，沈昊苍看到了几年前，刚刚从睡梦中惊醒、发觉记忆出现断层的那个自己。
那就是自己当时的眼神啊。
“沈昊苍！！脱离！！快脱离！！”
沈昊苍断断续续地呼唤着自己的回忆，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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